在刮著冷風的甲板上點燃香菸，雷伊盯著遼闊的大海吸了口菸。
發皺的菸盒內只餘兩根菸，然而煩躁的情緒只會不斷糾纏自己，越纏越多。
……總是依靠那個早已逝去之人的自己，真的很沒用吧。
原以為這趟旅程會是悠哉的末途，然而船上發生的種種事跡又將自己捲入過去的深淵。
只是雷伊沒想到的是，科學院的實驗甚至已經在船上進行。原以為這裡的實驗體都只是由「商人」領頭運送，今天遇到的卻是別的國家的實驗體——還正在進行實驗。
是聯合計畫嗎？前幾個月回科學院時確實是有聽說凡派爾計畫已經與多國的科學院簽訂合作契約，如果繼續研究下去的話，或許離人類進化之日越來越近了吧。
你不回來嗎？現在回來繼續接手的話，你之後就能成為讓人類進步的神了呢。那不知情的同事曾這麼問，但雷伊婉拒了邀約。
雷伊很清楚，那只是自私的人類為了在世上繼續放肆而生的殘忍想法。為了那自私的計畫，流了多少的血、犧牲了多少的人類與凡派爾，而這個計畫仍然繼續進行，甚至擴展到了多個國家，就在這艘滿載期望的船上默默將那些被奪走未來之人獻祭給私慾。
神？是加害者的他、同時也是受害者的他要成為神？身上揹了無數的殘忍與性命的他可無法揹起神這個名詞。
如今的他，只是慢慢迎向死亡的「雷伊」，並不是什麼領導人類進步計畫的研究員，就只是頂著兩個字組成的名字苟延殘喘的垃圾罷了。
好想死、想死、真的好想死，但自己的勇氣卻不足以讓他立刻做下決定，雷伊發抖著，盯著那遼闊無邊的大海，又起了衝動。
跟那孩子約定好要好好的活到下船，但隨著思考關於計畫的事情，不停侵襲而來的幻覺好似在叫他趕快結束自己的生命。到底該怎麼辦——
輕柔的歌聲從背後傳來，雖然遙遠，但那清脆優美的嗓音像是書上所描述的妖精一般，振著小巧的翅膀飛進耳裡。
用著當地語言唱的樂曲是首古老的招靈歌，比起悲傷，更帶著敘事詩一般的氣息。
「雷伊先生日安，也來看海的嗎？」紅髮美人趁著薄暮時分走到雷伊身旁打了招呼，而雷伊花了些時間才想起那是寫在筆記本上的紅髮歌姬。
「啊，不好意思，我還在抽菸。」意識到有人，雷伊打算捻熄指間的菸，被梅爾絲給阻止。
「我沒關係，你繼續抽。不過原來雷伊先生會抽菸？」梅爾絲笑了笑並開啟了話題，冷風吹拂著梅爾絲的秀髮，帶點淡淡玫瑰花香的髮香撲鼻，引起雷伊的好奇。
——明明是無法碰觸野薔薇的種族，為何還嚮往著薔薇呢？
「焦慮的時候會抽，不過抽不多，我不太喜歡。」輕搖頭，雷伊回應了梅爾絲，並吸了口對他來說嗆得有些難受的菸。
「焦慮的時候反而會選擇接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嗎？為什麼呢？」梅爾絲對雷伊的答案感到意外，詢問了雷伊。
「想讓回憶中的人陪伴我囉。」簡單的帶過關於菸的話題，雷伊撇過頭不願多談。
「回憶啊……」梅爾絲思索了片刻，「我也是呢，因為懷念著回憶中的人，所以總喜歡噴上她最喜歡的香水，希望她能陪伴我。」
「雷伊先生。」梅爾絲突然呼喚了雷伊的名字，「你曾說過或許被關著是你的命運對吧？」
「那麼被什麼給關了起來呢？是過去還是現在呢？」
梅爾絲突然提起的是雷伊完全沒有印象的話語，但雷伊很清楚對方想說些什麼。
「是惡意。無論來自過去或現在，是那些惡意禁錮了我。」包括那個地獄、包括自己，都是將自己禁錮在痛苦深淵的元兇，而這也確實是自己的命運，或許最終到死都無法逃離那無形的籠子。
「我習慣了，因為逃也逃不了就乾脆放棄了，已經無所謂了。」雷伊苦笑回應了梅爾絲的提問，「抱歉啊，說了這麼多奇怪的話。」
「那對你來說，這趟旅程是牢籠嗎？艾利亞斯先生呢？他也是惡意嗎？」梅爾絲輕輕搖頭，並反問了雷伊。
「……算是給予我能夠解脫的機會吧，無論這趟旅程還是小艾。」
「雖然是個意外，不過因為那孩子我才有遠離地獄的機會。」一想起那純真的臉龐，雷伊忍不住露出微笑。如果沒遇到那孩子，或許自己現在還是無法下定決心離開那個城鎮，繼續任由科學院擺佈。
「那也算是嘗試從牢籠逃脫不是嗎？在這裡的你，是否感受到一丁點屬於你的自由呢？」望著大海，任由海風吹拂自己髮絲的梅爾絲再次提出了問題，「曾經我也被關在牢籠中，也曾想過就這樣度過終生好像也無所謂。只是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逃出來了。」
「走著屬於自己的路，不再被別人給綁著，呼吸著來自不同地方的空氣，真正為自己而活。雷伊先生，就算剩下的時日不多了，也請嘗試旅行吧。」轉向雷伊，梅爾絲露出了微笑，並伸出手指向海的彼端，「還沒有問過雷伊先生呢，雷伊先生認為新世界會是甚麼樣子？」
順著梅爾絲所指的方向望去，再三週，這艘船就會到達終點。雷伊在那之前並不在乎到達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就只是希望找到一個葬身之處罷了。
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我沒什麼想法。但我希望，那裡會是個美麗的地方。這樣才能襯的上我的美啊，對吧？」開了個在城鎮時常開的玩笑，雷伊嘗試讓氣氛變得輕鬆點。
梅爾絲愣了一瞬，隨即露出笑容，「啊，是呢。雷伊先生看起來非常有氣質，而且穿著品味很好呢。」
「呀，我的衣服都是訂的呢，設計師剛好也在船上，有機會再介紹給妳吧？」被梅爾絲稱讚自己的穿著品味讓雷伊非常愉悅，提了一下自己的御用設計師。
「那有機會的話請務必介紹給我呢。」笑著點了點頭，梅爾絲走下了甲板前端，「時間差不多了，今天跟雷伊先生的聊天收穫很多呢，我就先離開了。也請雷伊先生好好考慮旅行的事情，希望到時候能在新世界遇到你和艾利亞斯先生一起旅行呢。」
「……我會考慮的。梅爾絲小姐晚安。」目送梅爾絲離去，雷伊便轉身繼續望著大海入神。
跟那孩子一起旅行嗎……？他似乎對新世界也抱持期待呢。但身體越來越差的自己，會拖累那精力旺盛的孩子吧。
「……還是自己走就好了。」自言自語著，雷伊放棄那一瞬的想法，趴在欄杆上望著天空。
在那個不知其名的國度，會有怎麼樣的風景呢？在自己最後的這段時間，是否能找到足以讓自己滿足長眠的風景？那是雷伊心中小小的願望，至少在最後能讓自己死在好看的地方。
「雷伊先生，原來你在這裡。」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艾利亞斯小跑步到雷伊的身邊，「晚餐做好了，要回房用餐了嗎？」
「是小艾啊，過來。」一把摟住艾利亞斯的手臂，雷伊親暱的靠著艾利亞斯，「你會很期待到達新世界嗎？」
「是的……雖然原本來到這裡只是想到老闆他們，但是這段時間聽了很多談論新世界的話，越來越期待新世界了。」艾利亞斯點了點頭，而雷伊從那湛藍的眼中望見了閃爍的光，寫盡了期待。
「這樣啊。那小艾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嗎？」盯著艾利亞斯，雷伊提出了要求，「等到下了船，可以代替我好好看看這裡的風景嗎？」
「雷伊先生怎麼了？哪邊會不舒服嗎？不是才答應要平安健康的下船嗎？」緊張的握住雷伊的手，艾利亞斯滿臉寫著擔憂。
「傻孩子，別擔心這麼多，我不是那個意思。」捏了捏艾莉亞斯的臉頰，雷伊苦笑道，「畢竟我就算撐到下船，也很難撐很久嘛。」
「下船之後我會自己找個地方等死的。你如果有想去旅行的話記得幫我多看看美景喔。」沒錯，下船後就分道揚鑣了，這樣也不會再麻煩這孩子了吧。
「……不能一起去看嗎？在雷伊先生撐不下去之前，我們可以一起旅行。」一臉認真的回應了雷伊，艾利亞斯握著雷伊的手收緊，湛藍的雙眸像是希望雷伊答應一樣。
雷伊就只是逃避著艾利亞斯的眼神，嘆了口氣。
「別了，讓你再繼續擔心我會讓我很不好意思的啊。況且不想再讓你看我糟糕的模樣，我也是有點尊嚴的嘛。」搖了搖頭，雷伊終究逃避了艾利亞斯的請求。
「……我不會放棄的，雷伊先生。我一定會讓雷伊先生跟我一起旅行的。」說出意料內的話，那孩子果然不會放棄。一如他對每件事的態度，就算告訴他不行他也會想試試看吧。
「呼嗯……那期待你會怎麼說服我了。但我也不會放棄我的尊嚴喔，儘管試試看吧。」露出了笑容，雷伊吻了艾利亞斯的臉頰，並拉著艾利亞斯的手往室內走，「好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啊……好的……今天吃牛肉燉飯喔。」因為雷伊動作而愣住的艾利亞斯才回神，跟著雷伊一同走向室內。
距離抵達新世界只餘下三週，在那彼端究竟會有甚麼迎接他們？
——希望到最後一切都能安好啊。